Thursday, November 30, 2006

溫柔的慈悲


克里斯是我曾經一度的未婚夫ST的姐夫,在波士頓的時光,他是生活裡少數可以談心的人,多年來,他和我保持著斷續聯絡,我珍惜這份聯絡,像是嗅聞那段歲月的斑駁線索,感到一絲絲莫名安慰,他像個家人,參與了許多不再復返的時刻,一切發生過,我知道他了解,所以感覺很親。

克里斯的信照例提到他生活的近況,工作穩定,他跟妻子剛從非洲的坦尚尼亞旅行回來,給我看了照片,陽光下,他被當地部落膚色炭黑的孩子們包圍,笑容燦爛,鬢角沾染了一絲銀狐白,他看起來很快樂。

信的末段提到了ST。

ST和之前那位跟他一起登上本地報紙頭版的女子安定下來了,他們有一個女兒,正在等待著另一個寶寶的來臨,他們在紐約的蘇活區有著很棒的LOFT,家裡還住著保姆,克里斯說,ST像以前一樣還是個工作狂,把公司經營得很成功,不過,因為有了孩子,他變了許多,現在的他,收斂幾分野性,是個好爸爸。

其實我沒有心裡準備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尤其是他的幸福與安定,那個早上,我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感覺像是盆冷水迎頭潑下,把我從頭到腳都淋得濕透,不敢再去讀,怕我心裡的悲傷與不解會轉眼變成惡意的毒蠍,把我自己咬死。我沮喪了好久。是的,他終於還是定下來了,只是不是跟我,錯過了生命給我們的時間與空間,屬於我們的故事早就完結,我心酸地想。

他有一個女兒,是的,記得他曾經說過,他想要孩子,我們也夢想過要搬到紐約去,在蘇活區擁有一棟透天的小房子,光線很棒,從大片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得到綠樹,星期日早上去跳蚤市場晃蕩,喝咖啡啃貝果,傍晚自己下廚作菜,邀請朋友來晚餐,有一個女兒,養得起的也許再生一個兒子……。想到這裡,我哭了,或許是因為我看到我被我的夢想狠狠丟棄,這個夢甚至是此刻一部分的我,都還深深渴望的,而他卻繼續走了下去,終究生活在那些美麗的夢想裡。

我和好友談到這件事帶給我內心的衝擊,她靜靜聽我敘述,只說了一句:「妳不覺得這幾年來妳已經慢慢走到一條和當年完全不同、屬於自己的道路上了嗎?」,我才慢慢從自暴自棄裡清醒過來,看見我之所以仍然感到悲傷,是因為當下的我並不完全快樂、完全滿足,而那個被擋在門外的小女孩,並沒有放下她的無助與恐懼,懷抱痛苦記憶的她,還一直等待著救贖,在我心裡徘徊不去。如果我無法釋放她,那一段過去,便無法通過時光的閘門,那一部分的我,也無法繼續順利向前,即使勉強埋葬了記憶,它並沒有真正死去,在最深的黑夜裡,成為攝人的鬼魅,繼續著漫漫惡夢。

也許我無法原諒他,也許我無法原諒的只是自己。

在沒有辦法和什麼人談、更瞭解這段過去的狀態下,我封閉了一切,因為太痛太自責,只有封閉,就此離開了那個自己。克里斯的信,讓我又和那個自己重新面對面,只是現在我有勇氣伸出手去,扳開她已僵硬的雙臂,擁抱她,我緊緊抱著她,希望我們彼此原諒。

而ST,我應該為他目前的幸福感到高興,祝福他。我感激他愛過我,在他的生命裡與我連結。

這一條看似漫長但轉瞬即逝的旅程上,走到這裡,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學習著去觀照自己,我看見力量總在最脆弱的傷口湧現,我看見心裡的愛依舊陪伴,溫柔如此慈悲,讓我不至迷失太遠太久。

originally posted 09/03,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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