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27, 2008

離開

明天下午就要離開Hampi了。

前兩天訂好了前往Goa的夜車,做了決定,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但臨別在即,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畢竟在這個小地方也待了兩個禮拜,漸漸熟悉一切,漸漸產生感情,也許這是一個旅人應該避免的,因為旅途的美麗正因為它盛放於當下,到達與出發的週期循環不止息,地圖上沒有一個地方是永遠目的地,片段與故事轉眼就昇華為記憶,總是要離開的,總得說再見。

離開台北前買的是三個月期限的機票,兩難地矛盾,一方面非常後悔,感覺自己還有繼續旅行往下走的能量,還想再去別的地方經歷,一方面又覺得也許該是回家的時候了,畢竟還有一個暫時靜止的生活在等著我返回繼續。

往Goa去,表示繞行印度南部一圈的這個行程已經將近尾聲,必須在孟買上飛機,而Goa是倒數前一站,我想Goa是個結束此行的完美地點,因為它是我十年前開始對印度嚮往的起源,我聽著來來往往的旅人傳述著關於Goa的神奇與自由,滿月把整個海灘映照的瑩亮,隨著節奏而放縱起舞的人們,電子音樂、神奇蘑菇與大麻的迷幻能量,那是我尚未拜訪而熟悉的國度;之後的時間裡,書本的扉頁、雜誌裡撕下來的圖片、瑜珈、西塔琴與塔布拉鼓的合奏片段、不同的人們口述著各自對印度的輪廓描述,這一些,就像一個銜繫著另一個的繩結,終於將我與印度這塊土地再次連結上。

我記得小時候每次去旅行回來我總是哭,因為受不了那種分離與說再見的感受,到現在也改不了這個傷感的習慣,可能是因為心裡明白,下次再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永遠不,而經歷過發生過的,如同世間一切,都要幻滅與消逝。

在此地天天見面說話的Aslam問我,妳什麼時候再回來呢?我說,我不知道,看著他那張美麗精緻如神祇的面孔,我無言了。


也許回不回來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印度這塊土地給予我豐厚的滋養與靈感,我遇見的朋友們交給我的愛,已屬永恆。

Room 12


Shanti Guesthouse, Hampi, February




Gypsy family

Tailors

Sunday, February 24, 2008

Friday, February 22, 2008

Shanti Shanti Shanti

Hampi, February
很多旅人對Hampi的形容是,這是一個極之Shanti的地方,尤其是搭渡船到對岸的Virupapur Gaddi區,那種不羈、自由、原始的氣息更是濃郁。我住在Hampi Bazaar,又稱為神聖中心的這一區,一邊通往Virupaksha古廟,一邊通往河階浴場,雖然是旅人聚集的地區,但這裡瀰漫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寧靜與放鬆,連最讓人神經緊繃的摩托三輪車喇叭噪音都進不來,石板路上常有牛隻慢吞吞的散步過去,早晨八點半左右古廟的大象Lakshimi也會漫步到河階去洗澡;浪漫的地理景觀營造出山丘古城的邊陲感,其實搭巴士到鄰近的城市只要半小時,但是這裡彷彿兀自獨立,有著某種神奇的能量籠罩擁抱著,城裡的街道是印度少見的清爽乾淨,做生意的人也比較放鬆,不會緊緊糾纏著旅客,混雜在此區也有許多當地民宅,這些當地人與旅客彼此不相干擾,各自有著和諧運轉的軌道,我到了這裡,真的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河對岸也去探訪過了,環境更加荒僻簡樸,住宿的地方倚著河岸,大部分是茅草或木製小屋,商店很少,那裡的氣氛讓我想起泰國南部小島的海邊生活,打著赤膊光腳在路邊買水果的老外、穿得挺有味道但比較破爛、不是騎著摩托車閑晃就是窩在咖啡店或吊床上抽著大麻,自成一個村落。我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神聖中心這一區,可能我對嬉皮式的放縱興趣缺缺,我喜歡已經熟悉的街頭攤販,我喜歡只要步行幾分鐘,爬上山坡古蹟群的大石頭欣賞夕陽,我也喜歡與一切仍然連結相繫的感覺,不論是大自然、當地人,或是我本身的內在。

住宿的地方已經換到了Shanti 旅店,比之前的那ㄧ家價錢要便宜一半,雖然沒有熱水但是下午的水經過強烈陽光日射其實都是溫的,旅店是ㄇ字型的兩層樓房子,庭院種著大樹與植栽,擱著搖椅跟神像,我的房間在一樓的置中,房門外有小露台跟曬衣繩,午後的時光我擺了瑜珈墊與枕頭坐在外頭寫東西,其他的住客,有的洗著衣服,有的在寫明信片,有的睡著午覺,光影變化在院子的牆上地上,我覺得自己找到這個房間很幸運,白天夜晚都是寧靜的,到了這裡,才知道我是多麼多麼地渴望著安靜與不受打攪,在印度,這是奢侈而難以實踐的希望,在這樣的環境裡,我真正自由自在地享受著外在給予我的一切,而同時安然在內在的聲音裡。

我想起旅程中住宿的地方,我忍受過的各種聲音與氣味,樓下市集攤販的叫囂吵鬧、鄰近加油站車輛進出的引擎咆嘯、呼嘯過大街的巴士、摩托三輪車此起彼落的尖銳喇叭、建築工地施工、旅店內部裝修、旅店櫃檯呼喚搬行李小弟的鈴聲、佣人打掃的聊天、蹲式廁所的臭味、消毒藥水的刺鼻、燃燒的垃圾、廢氣、隨地便溺的尿騷味……;我暫時地脫離了那足以讓我發燒、生病的一切,充滿由衷感激地,慶幸旅行了兩個月後,終於來到一個這樣的地方。


Mamallapuram, January
當飲食的選擇多了起來,我突然想念常常吃印度食物的日子,尤其是在道地的小餐館,突兀地坐在一群當地人之中,用手吃著Masala Dosa或是Thalis時光。

印度食物如果不用手吃,而使用湯匙或叉子,不但很麻煩也錯失了它的原本滋味。每次去我的印度朋友米奴家作客的時候,大家舖了草蓆圍坐在地上,她把餐盤遞給我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關懷地給我ㄧ隻湯匙,或是問我,要不要餐具,我總是說,不要,沒關係,我想要像你們一樣用手吃,可能會比較慢,但是無所謂。有一次去另一戶人家,食物盛在芭蕉葉上,女主人不斷地詢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最後還是忍不住,坐在我旁邊,用手細細地幫我把魚刺都去掉了,只剩下一小堆軟爛的魚肉,讓我不禁完爾,自己突然變成小朋友了。

享受用手吃食物,很有一種反樸童稚的趣味,食物的呈現與接受,多了一種感官的面相,用手撕焦熱的烤餅,手指伸進溫潤濃稠的醬汁,指頭前端抓攏了鬆軟的香料米飯,倒進各種配菜湯汁混合著,把食物送進嘴裡,手指間沾滿了醬汁與飯粒,輕輕甩一甩;嫩滑的優格、把肉從雞腿上撕下來,或是搭配各式濃醬的Dosa煎餅,吃的時候要從中間對折,再一片片蘸點醬料。每一種食材、醬汁組合出不同的質地、溫度與氣味,食物跟用餐的人關係很微妙地轉變了,彷彿變得更貼近,更瞭解對方。

用手吃東西是性感的,通常成年人不會無緣故把手指放進嘴裡,只有孩子才會這樣天真直截,常常我覺得用手吃飯而不藉助餐具,好像是無言而高明的調情,食物變得特別鮮明美味,用餐的過程也讓人愉悅,變成一個儀式,一種足以享受的過程。

印度人吃飯有固定的規矩,進飯館一定先洗手,左手永遠閒置在桌面下,吃完洗手,然後來一杯茶。看印度小朋友吃飯,讓人驚異於他們運用手指的靈活與俐落熟練,連只有一兩歲的小小孩都能獨自用餐,吃得乾乾淨淨,他們把整隻小手都運用上了,把用手吃飯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觀看他們怎麼吃,是最好的學習對象。

Thursday, February 21, 2008

Waterfall

Andrea and a local guide, near waterfall area, Hampi, Feb
從到Hampi的第一天起,不斷地有三輪車司機問我:「有一個很漂亮的瀑布,想不想去看看?收妳兩百盧比就好。」這些人的索價跟表情,都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我心裡一直在盤算著,要找時間去瞧瞧這個瀑布,跟好幾個當地人打探,瀑布從快要轉進Mango Tree的岔路小徑走去,大概是三、四公里,如果騎腳踏車,大概只能進去兩公里,剩下的兩公里不好走,必須要靠熟悉的人帶領才行。

吃完早餐,大樹下刻石雕的克里希納跟看守路口的警衛正聊著天,跟他們打了招呼,我往岔路小徑走,心想就算找不到瀑布,散散步也是好的。前行不久,看到路邊的巨石上潦草地寫著:史前石窟壁畫,還畫上了個不明所以的箭頭,路邊還有個綁著頭巾的旅人,正彎著腰修理著他的腳踏車。

「嗨,你去看過瀑布了嗎?你知道前頭有個瀑布嗎?」我大聲問。
「我剛到這裡,我是聽說這裡面有一個山洞,裡面有喝了對人身體很棒的泉水。」
這個高個子拿著一個空瓶搖了搖。
「你有看到什麼石窟壁畫嗎?」我指指路邊,一邊往巨石的方向走,壁畫沒看到,卻看到不遠處一個男人正蹲在地上方便,我趕緊退了出來。
高個子和我ㄧ起往前走,兩邊是無止盡的香蕉園,艷陽高幟,他戴著太陽眼鏡,很反常地穿著淺色長袖襯衫、長褲與靴子,他慢吞吞地點著手捲菸,
「妳抽菸嗎?」
我看了一眼,搖搖頭,「你捲的不是菸葉吧?」
「嘿嘿,不是。」他笑笑。
「這麼早就開始放鬆啦?!你從哪裡來?剛到Hampi嗎?」
「義大利,佛羅倫斯。我昨天晚上的夜車到的。」
「你的旅程從哪裡開始?路線怎麼走?」這幾乎是所有旅行人固定彼此交換的話題。
「從孟買開始,前陣子待在Goa的海邊,四月左右希望可以到北印度去。」
「你的城市那麼乾淨、那麼藝術,到印度來有什麼感覺?」心裡一邊納悶,大部分人到Hampi都會先去探訪山丘上的遺蹟群,這個傢伙是怎麼跑到往瀑布的偏僻路上來的。
「結束學校後,我在餐館工作了兩年,當服務生,現在我的想法是,工作半年,旅行半年,我很愛旅行,在印度我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見識到很不一樣的世界。」他一邊興奮地從腰包掏出小相機,要跟我分享照片,「妳看這個我在Goa的Arambol海邊拍的影片!」
小螢幕上是一個嬉皮旅人聚集的地方,一個男人正聚精會神低頭打著形似鍋蓋的傳統樂器,發出原始而悅耳的叮咚聲,另一個男人做著雜耍,頭上、兩手上耍著數個銀色的的球體。另外他還給我看了在Gokarna的天堂海灘的海邊小茅屋、Badami城的石廟與風景。

「你不騎你的腳踏車嗎?」 看著凹凸不平的石子黃土路起起伏伏,昨天我才領教過。
「這條路太難騎了,我真不知道我租這腳踏車幹嘛!」高個子傻呼呼地笑。
經過香蕉園盡頭的小飯館,他把車子寄在庭院裡,路邊有幾個採收香蕉的農人,我又再一次確認了方向。
突然有一個黑瘦的老先生,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穿著夾腳拖鞋,俐落地走在我們前頭領著路,「來,瀑布,往這裡走。」只見老人健步如飛,在已乾涸的河床巨石熟悉地上下穿梭,還不忘回頭指點我要踩在哪一塊石頭上比較好走,高個子此時開始展現發達的運動神經,在石塊上跟著大步跳躍,我的背包放了兩台相機和水壺,腳又不及高個子的長,跟在後面,顯得有一點狼狽。

看來這曾是一條洶湧而寬廣的河流,遺留的巨石經過河水的猛烈沖刷,形成各種美麗而奇特的地形,有的石頭印著波浪的弧形,有的形成了深達數十尺的小石窟與洞穴,有的形成了湖泊與斷崖。

「唯有上帝才造得出這樣的藝術。」高個子發出神性的讚嘆,腳步不停歇的老頭子突然停下來,指著前方的凹陷處說,瀑布到了。當地人口中的瀑布,原來是藏匿於在地表下儼然形成的另一個天地,層層石塊迴旋地掩映下,深達1.5樓層,突然現身的河水激烈迴盪衝擊著,彎腰看著,很有驚心動魄的感受。

老人又領著我們穿越河谷,欣賞不同的地形,高個子想偷懶休息一下,窩在大石頭陰涼處抽菸,老人要了菸抽,卻不讓我們多做停留。
「我真想在這裡睡上一覺啊!」高個子感嘆。我也很想多待一會兒,只是無奈也許必須靠老人的帶路才能回到原地,眼前這一片浩瀚的石堆,充滿了危險與陷阱,如果只是單憑自己亂闖亂走,是不太容易。

我們回到香蕉園與路邊的茅草飯館,老人果然是想賺帶路費,高個子掏出二十盧比,老人明顯不滿意,我摸摸皮包,沒有零錢,高個子很慷慨地說要幫我墊十盧比,老人指著飯館說,「可樂!」,無奈只好請他喝瓶汽水。

高個子喝了椰子水,躺在草席上懶洋洋地,一副打算要睡午覺的模樣。

「很高興認識你,我們很快會再見的,我要往回走了。」我說
「是啊,希望很快再見面,Ciao!」

這一路上遇到的旅行人,大部分的人旅行的方式都以觀光與活動為主,大部分的人也習慣結伴旅行,或是渴望遇到可以聊天同行的人,高個子是我遇到第一個懶散輕鬆的單獨旅人,他聊起旅行時,顯得沒有刻意的計畫與規則,喜歡一個地方就多待幾天,看狀況,也不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什麼,跟隨什麼,他在路上說的,他很享受一個人旅行,因為有很多的時間留給自己,關於這點我完全同意。

我想起他右手臂内側的刺青,問他寫的是什麼,他告訴我,「Life Streams-流動的生命」。

Krishna

Tuesday, February 19, 2008

Devi

Durga & Shanti, Hampi, February 08'

Composition013-Fortune Telling

Erotica

山城
















來到Hampi的第六天,大地之母包圍著這座異常靜謐的岩石山城,身體的時鐘逐漸恢復韻律,清晨很早我就醒過來,聽見客店院子裡的麻雀鳴聲,鄰近街道的住家早起展開一天的生活,細樹枝繫成的短掃把在地上發出刷刷聲響,更遠一點也許還有母親洗著衣服,使勁地啪一下下甩在石板上頭,更遠的聲音來自前往唐克哈拉河岸沐浴淨身的人們,或是轉彎再轉彎的老廟口的攤販們,甚至是更遠處。

以聖廟為中心的市集廣場是一個小區域,只要半天就可以摸熟了,從住的客店往外左轉,先是水果攤、旁邊是穿著北方沙漠服裝的吉普賽女人編織著古幣手鍊、再過去是用手搖機器現搾柳橙汁小販、兩處茶攤、租摩托車的、賣各式串珠的夫妻……;我拎了包,右轉經過河岸前行,穿過一片香蕉田後,是我喜歡早餐的地方Mango Tree,的確是在一株巨大的芒果樹蔭下,面對著開闊的田野與河谷,來到這裡,不論是一整天在山城遺跡穿梭探索,或是漫無目的地閑晃與當地人聊天,這裡的奇妙美好,我都有一種「這一定是老天賞給我的禮物」的感恩。

往Bangalore轉車的路上,綁著辮子頭的澳洲女孩告訴我,她剛從Hampi回來,「妳一定會非常喜歡那裡的,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景色,我住在河的對岸,非常Shanti,我在那裡不知不覺就待了十九天。」她笑容燦爛地說。我想,很多印度城市,我只待了一天就想掩面逃離,能夠讓人留戀忘返的,必定是個好地方。

第一眼見到Hampi,仍是驚艷,從沒想過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景致,邊界般的丘陵起伏,環繞著奇特堆疊岩石群,山城間散落著在十六世紀曾是印度史上最強大的王國首都Vijayanagar遺蹟,空氣裡瀰漫著若有似無的魔幻光線,深深淺淺的金砂色澤反射,不規則堆疊的巨石,錯落排列絕美的形狀,而那些在遼闊範圍中靜靜佇立的大小石造廟宇、皇宮、城牆、浴池、市集……,它們的歷史滄海與此刻靜默讓人心折,曾經輝煌過,如今只剩下想像的線條輪廓,與無數的細節,被時間的砂紙摩挲,像是含蓄的寓言謎語,保留給願意細心觀察的來訪者。

那個下午,我放任自己在荒野間探訪,沒有看地圖,不知道名稱,順著廟旁的山坡我不斷往上行進,有的建築物保留完整形狀架構,有的已經斑駁受損,結構秀美的建物與古樸的雕刻,可以讓人觀賞許久而不厭煩,我喜歡細細觀看足以透露當時人們生活樣貌的點滴,窗戶的形狀與大小、廟內暗處的石刻壁畫、水缸、圖驣……,時間在此停駐不動,浮塵飄動在陽光折射的空氣裡;我來到一個宏偉的石廟,外頭的陽光很強,我看不清廟裡供奉的神祇,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在暗裡一尊Ganesha象,唯一而巨大,它的寧靜讓我動容,傳說中能夠移除人們一切困難與障礙的Ganesha,儘管不發一語,在我經歷了生病而康復的過程後,特別感受到它的支持與能量,我仰頭望著它許久,許久。

廣場往東方延伸的範圍內,仍能明顯看出往日市集與兩旁建物架構,而許多建築物如今已被當地居民佔據成為民宅,看著這些古蹟的模樣,曬著待乾的衣物,屋前昇著柴火準備煮晚餐,彼此追逐的孩童,經過的羊群,也許人們的居住帶來折墮損壞,但這些古老的房宇還在呼吸吐納著,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們活生生的氣味,這和丘陵上已列為保護古蹟的那些建築物又不同,是另一個故事了。

Rebirth

in the memory of February 13th

我要記住這一個日子。

在印度身體生病不適的三個多禮拜,甚至推演到埋下這段因果的種子的更早之前,這段時間,我的身體在我的意識不知情的狀況下,獨自經歷了一個重大的過程,或許初始的感染發炎、發燒暈眩、嘔吐這些症狀都是我當時無力解讀的訊息,我的身體很努力地嘗試著要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些纏綿的咳嗽,怎麼喝咳嗽糖漿都無法痊癒,讓我夜裡無法沉睡,彷彿掏心掏肺的咳法,似是另一個身體傳達的語言,它正在進行一個旅程,在我的外在旅程之內,一個脫離時鐘、日曆與火車時刻表的旅行,它的存在與衍生超出我的直覺範圍。

生病的期間裡,我仍不斷地在城市之間移動著,像是恐懼滯留與不動,我的焦慮帶領著我的身體前行,好像只要可以移動就是好的,就有了一份莫名的安慰或希望,也許到了下一個地方,我的身體就會好起來,只要到下一個地方。在這移動中,我仍然持續看著醫生,拿著手寫處方籤到當地藥局買藥,頭腦裡閃過也許自己會就這麼不知所以病死在印度的念頭,也曾考慮過是否要買機票即刻飛回家。

那一天早上,在Mysore,異常清晰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繼續並完成我的旅行,有困難,試著解決,身體不舒服,就讓它慢慢痊癒,不管是什麼狀況,縱使害怕,我可以獨自面對。我並不明白自己的勇氣與執著何來,而為什麼這段旅行冥冥中似乎有著某種決定性的意義。最難熬的那兩天,我在廉價旅館與診所之間來回跑,醫生給我打的止吐針無效,稍微進食,身體就像在抗議般從喉嚨源源傾洩而出,最不舒服的時刻,我蜷縮在床上,呼喚著,足以拯救一切的力量,天使、守護神、所有的母親們。

打點滴、打針、吃藥,躺在病床,我回想起很小的時候我生病,媽買剛出爐熱騰騰的菠蘿麵包給我吃,我突然很想念家,很想念被無條件照顧與守護著的感覺。

我感受著我的身體,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的身體,它的脆弱與強韌,它包容孕育著宇宙涵蓋的所有知識與智慧,我所能理解與尚未理解的,關於生命,關於自愛,關於它與世間一切的連結及建立親密關係。我發現我對自己的身體一知半解,苛責多過慈悲,我輕率地擁有,並未真正直視它的細緻與珍貴。看著護士粗手粗腳地把針頭插進我的靜脈血管裡,我看著她幫我的手背造了一個小小的入口,移動時我感受著它的不悅刺痛,看著瓶裡的淺黃色液體一滴滴流向我,我躺在診所二樓開放式的病房裡,病房躺滿了女人及她們的家人們,大家好奇地打量我,我一個人,點滴打得很慢,黃昏時分我聽見附近清真寺響起祈禱唱誦,單純的呼求與信賴,閉上眼睛,再一次,我讓眼淚暢流,我的傷痛、我的無知,我祈求被原諒,同時我願意原諒自己,一切的進行與發生自有其原因,它是為了讓我看見、明白、學習,關於我的身體,關於我的心,那在潛意識的黑暗靜謐處不斷撕裂與拉扯的紛擾疼痛,那是如何地阻撓了我去聽見真正的聲音,我必須學習去聽、去分辨、懂得做出尊重自己的選擇。

離開Mysore,在Bangalore搭夜車轉往Hampi的路程上,止痛藥的效用還在,我感受到長久以來未有的無恙,跟坐在對面的旅行者交談,分享著窗外的溫柔景色,我知道我終將痊癒,在我終於體會了我與我身體之間的親密相繫,這個此生我必須守護的神聖,我讓左手背上的傷口包紮保留了一天,拆掉之後,只剩下淺色瘀青與一個針孔的印記。

Otty

Sunday, February 10, 2008

Sickness


morning train from Madurai to Kanyakumari

Kollam beach-2

begger woman, Kollam

Kollam Beach-1

Blue Tea Shop

Jew town, Kochin

Composition012-Calling

Composition011-Departure

Composition010-Subconscious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