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30, 2006
原本就存在的世界
「我們每天都在扼殺內心最美麗的的感情衝動。我們看名家的著作時,常常感覺有一些東西是在寫我們自己,並因之感到心痛,其道理在此:我們感覺那好像是當初被我們拔掉的嫩芽,我們拔掉它,因為我們缺乏信心,不相信我們自己有能力,也不相信我們對真實與美的標準。每一個人在靜下心來,徹底坦誠面對自己的時候,都可以吐露出最真實的東西。我們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事物的起源毫無神秘之處。我們都是造物的一部分,所有的國王、所有的詩人、所有的音樂家都一樣。我們只要張開眼睛,只要去發現那個原本就存在的世界就夠了。」亨利米勒(Henry Miller)
最近和一個朋友談起部落格,這個朋友很關心我,他覺得把私密的故事記載在網路這樣的空間裡是很危險的,可是我告訴他,我從來都不想寫不是發自內心的東西,一個選擇是不寫,另一個選擇就是試著真實切膚地去寫,是給我自己,不是為了別人的眼睛,不該擔心誰怎麼想。而這是我唯一曉得的方式,希望可以在餘生繼續耕耘。
對內在世界如此龐大複雜,而不擅以言語表達的我,寫作不是一種才能,只是本能。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的級任老師讓我們每天寫日記,型態不拘,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寫作的自由,也是沉浸在封閉內在世界的我,學習到了一種表達的方式,我寫小小的短詩,抒發胸口裡悶到發酸的各種心情,老師很喜歡我,常把我的日記在課堂上朗讀出來,有一些同學取笑我,把我當成異類、怪物。那時候的經驗讓我感覺,要做一個真實的人,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感情豐富脆弱的孩子,總是要很辛苦地尋找和外在世界平和共存的方法,而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因為在沒有足夠的支持和訓練下,不但要和父母對抗、和周遭對抗,還要和自己的內在對抗。
進入升學以後,我變本加厲地進入小說和想像力的世界,面對壓力時,消極地沉淪,總是希望可以患重病、死亡、消失,最好沒有人注意到我存在過,因為我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重量,住在監獄般的天主教女生宿舍,我躺在床上,夜的黑暗裡,陸續有同學開完夜車回到寢室,悄悄地開關紗窗木門,磨石子地板一貫地陰涼,所有的聲音都是壓抑地、躲藏地,包括情感、焦慮與不確定。
某個午後,我站在教室後面讀著報紙,那是一篇關於一位流亡學運領袖的報導,文章裡描述的悲傷與勇氣打動了我,我開始寫信給流亡者,一封接著一封,薄脆的洋蔥信紙上,訴說著苦悶的夢想、對遠方生活的嚮往,貼著郵票的信封,漂洋過海,裝載著不快樂地自卑,我逃避到寫字裡,以虛構的方式渴望著被瞭解,如此渴望著連結。(我與流亡者的故事片段寫在之前已po過的『Forest』一文中)
之後的很多年,寫作幾乎完全離開了我,除了戀愛、失戀的時候會在日記上胡亂發洩一下,想要寫的慾望越來越淡薄,因為我的內心已經像個被層層蠶繭包裹的幼蟲,與外界奇異地隔離了,微弱地呼吸裡,感覺得到的只有浮濫的情緒和失落,我離開自己的核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工作需要以外,我寫不出來了。
常常我懷念它,想起那一個部分的我,懷疑它是否還會再回到我身邊,懷疑我對它做了些什麼,懷疑我是否緊擁過。建立部落格的初始,是又開始出現了寫東西的念頭,而這兩年我漸漸走上向內的旅程,重新認識、接受與連結,寫的感覺慢慢回來,雖然不是每天,有時候也會一陣子消散不見,不過,我知道,當我試著抱擁而不是抗拒真實的我,一度消失的,將會慢慢回歸,再度進入我,或是說,它從來沒有真正遠離,而我的功課,就是去看見,那是個原來就存在我內心的世界,我需要的是對自己的信仰,還有練習。
部落格裡,對我來說,寫下來,代表正式地留下了那些記憶、思想碎片,真實或虛擬,一切發生過,試著說出當時無法被聽到的聲音,那或許就是某一種療癒的儀式,幫助我能夠,跨過遺憾地未竟,繼續下去。
originally posted 07/21,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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