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30, 2006
溫柔的慈悲
克里斯是我曾經一度的未婚夫ST的姐夫,在波士頓的時光,他是生活裡少數可以談心的人,多年來,他和我保持著斷續聯絡,我珍惜這份聯絡,像是嗅聞那段歲月的斑駁線索,感到一絲絲莫名安慰,他像個家人,參與了許多不再復返的時刻,一切發生過,我知道他了解,所以感覺很親。
克里斯的信照例提到他生活的近況,工作穩定,他跟妻子剛從非洲的坦尚尼亞旅行回來,給我看了照片,陽光下,他被當地部落膚色炭黑的孩子們包圍,笑容燦爛,鬢角沾染了一絲銀狐白,他看起來很快樂。
信的末段提到了ST。
ST和之前那位跟他一起登上本地報紙頭版的女子安定下來了,他們有一個女兒,正在等待著另一個寶寶的來臨,他們在紐約的蘇活區有著很棒的LOFT,家裡還住著保姆,克里斯說,ST像以前一樣還是個工作狂,把公司經營得很成功,不過,因為有了孩子,他變了許多,現在的他,收斂幾分野性,是個好爸爸。
其實我沒有心裡準備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尤其是他的幸福與安定,那個早上,我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感覺像是盆冷水迎頭潑下,把我從頭到腳都淋得濕透,不敢再去讀,怕我心裡的悲傷與不解會轉眼變成惡意的毒蠍,把我自己咬死。我沮喪了好久。是的,他終於還是定下來了,只是不是跟我,錯過了生命給我們的時間與空間,屬於我們的故事早就完結,我心酸地想。
他有一個女兒,是的,記得他曾經說過,他想要孩子,我們也夢想過要搬到紐約去,在蘇活區擁有一棟透天的小房子,光線很棒,從大片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得到綠樹,星期日早上去跳蚤市場晃蕩,喝咖啡啃貝果,傍晚自己下廚作菜,邀請朋友來晚餐,有一個女兒,養得起的也許再生一個兒子……。想到這裡,我哭了,或許是因為我看到我被我的夢想狠狠丟棄,這個夢甚至是此刻一部分的我,都還深深渴望的,而他卻繼續走了下去,終究生活在那些美麗的夢想裡。
我和好友談到這件事帶給我內心的衝擊,她靜靜聽我敘述,只說了一句:「妳不覺得這幾年來妳已經慢慢走到一條和當年完全不同、屬於自己的道路上了嗎?」,我才慢慢從自暴自棄裡清醒過來,看見我之所以仍然感到悲傷,是因為當下的我並不完全快樂、完全滿足,而那個被擋在門外的小女孩,並沒有放下她的無助與恐懼,懷抱痛苦記憶的她,還一直等待著救贖,在我心裡徘徊不去。如果我無法釋放她,那一段過去,便無法通過時光的閘門,那一部分的我,也無法繼續順利向前,即使勉強埋葬了記憶,它並沒有真正死去,在最深的黑夜裡,成為攝人的鬼魅,繼續著漫漫惡夢。
也許我無法原諒他,也許我無法原諒的只是自己。
在沒有辦法和什麼人談、更瞭解這段過去的狀態下,我封閉了一切,因為太痛太自責,只有封閉,就此離開了那個自己。克里斯的信,讓我又和那個自己重新面對面,只是現在我有勇氣伸出手去,扳開她已僵硬的雙臂,擁抱她,我緊緊抱著她,希望我們彼此原諒。
而ST,我應該為他目前的幸福感到高興,祝福他。我感激他愛過我,在他的生命裡與我連結。
這一條看似漫長但轉瞬即逝的旅程上,走到這裡,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學習著去觀照自己,我看見力量總在最脆弱的傷口湧現,我看見心裡的愛依舊陪伴,溫柔如此慈悲,讓我不至迷失太遠太久。
originally posted 09/03, 2006
原本就存在的世界
「我們每天都在扼殺內心最美麗的的感情衝動。我們看名家的著作時,常常感覺有一些東西是在寫我們自己,並因之感到心痛,其道理在此:我們感覺那好像是當初被我們拔掉的嫩芽,我們拔掉它,因為我們缺乏信心,不相信我們自己有能力,也不相信我們對真實與美的標準。每一個人在靜下心來,徹底坦誠面對自己的時候,都可以吐露出最真實的東西。我們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事物的起源毫無神秘之處。我們都是造物的一部分,所有的國王、所有的詩人、所有的音樂家都一樣。我們只要張開眼睛,只要去發現那個原本就存在的世界就夠了。」亨利米勒(Henry Miller)
最近和一個朋友談起部落格,這個朋友很關心我,他覺得把私密的故事記載在網路這樣的空間裡是很危險的,可是我告訴他,我從來都不想寫不是發自內心的東西,一個選擇是不寫,另一個選擇就是試著真實切膚地去寫,是給我自己,不是為了別人的眼睛,不該擔心誰怎麼想。而這是我唯一曉得的方式,希望可以在餘生繼續耕耘。
對內在世界如此龐大複雜,而不擅以言語表達的我,寫作不是一種才能,只是本能。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的級任老師讓我們每天寫日記,型態不拘,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寫作的自由,也是沉浸在封閉內在世界的我,學習到了一種表達的方式,我寫小小的短詩,抒發胸口裡悶到發酸的各種心情,老師很喜歡我,常把我的日記在課堂上朗讀出來,有一些同學取笑我,把我當成異類、怪物。那時候的經驗讓我感覺,要做一個真實的人,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感情豐富脆弱的孩子,總是要很辛苦地尋找和外在世界平和共存的方法,而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因為在沒有足夠的支持和訓練下,不但要和父母對抗、和周遭對抗,還要和自己的內在對抗。
進入升學以後,我變本加厲地進入小說和想像力的世界,面對壓力時,消極地沉淪,總是希望可以患重病、死亡、消失,最好沒有人注意到我存在過,因為我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重量,住在監獄般的天主教女生宿舍,我躺在床上,夜的黑暗裡,陸續有同學開完夜車回到寢室,悄悄地開關紗窗木門,磨石子地板一貫地陰涼,所有的聲音都是壓抑地、躲藏地,包括情感、焦慮與不確定。
某個午後,我站在教室後面讀著報紙,那是一篇關於一位流亡學運領袖的報導,文章裡描述的悲傷與勇氣打動了我,我開始寫信給流亡者,一封接著一封,薄脆的洋蔥信紙上,訴說著苦悶的夢想、對遠方生活的嚮往,貼著郵票的信封,漂洋過海,裝載著不快樂地自卑,我逃避到寫字裡,以虛構的方式渴望著被瞭解,如此渴望著連結。(我與流亡者的故事片段寫在之前已po過的『Forest』一文中)
之後的很多年,寫作幾乎完全離開了我,除了戀愛、失戀的時候會在日記上胡亂發洩一下,想要寫的慾望越來越淡薄,因為我的內心已經像個被層層蠶繭包裹的幼蟲,與外界奇異地隔離了,微弱地呼吸裡,感覺得到的只有浮濫的情緒和失落,我離開自己的核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工作需要以外,我寫不出來了。
常常我懷念它,想起那一個部分的我,懷疑它是否還會再回到我身邊,懷疑我對它做了些什麼,懷疑我是否緊擁過。建立部落格的初始,是又開始出現了寫東西的念頭,而這兩年我漸漸走上向內的旅程,重新認識、接受與連結,寫的感覺慢慢回來,雖然不是每天,有時候也會一陣子消散不見,不過,我知道,當我試著抱擁而不是抗拒真實的我,一度消失的,將會慢慢回歸,再度進入我,或是說,它從來沒有真正遠離,而我的功課,就是去看見,那是個原來就存在我內心的世界,我需要的是對自己的信仰,還有練習。
部落格裡,對我來說,寫下來,代表正式地留下了那些記憶、思想碎片,真實或虛擬,一切發生過,試著說出當時無法被聽到的聲音,那或許就是某一種療癒的儀式,幫助我能夠,跨過遺憾地未竟,繼續下去。
originally posted 07/21, 2006
我是光
Wednesday, November 29, 2006
Dreamscape 002
Tuesday, November 28, 2006
The Forest....森林。
從來沒有寫過關於ST的事情,或是在波士頓的那段生活。
年代久遠,細節已不可考,挖掘出來的痛苦快樂仍是深刻的,因為不忍卒睹,所以我壓抑,但記憶彷彿另有意識,逐漸掙脫而去,自生自滅,在不見天日的岩層夾縫,歷經種種異形蛻變,成為單獨的生命體,呼吸倖存著。
我還記得那一棟在Wellesley的老房子,17 Croton Street,留在那個屋子裡,沒來得及帶走的一切。我還記得離開的那一個早上,是誰開車送我到機場,又是誰,站在門口,帶著什麼樣的表情,看我走出去。我記得第一天、第一個晚上,我記得最後一天、最後一個晚上,當中發生什麼好似無關緊要。像做錯事的孩子,站在緊鎖的書房門外小小聲的敲,那個多年來被我當成神的人,終於打開門出來後,我覺得他好陌生,好像,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他。
當咫尺天涯時,他的一句話讓我結束了流浪,而睡在同一條毯子下的日子裡,我們卻像兩個路線不斷相錯的旅人。我想我真的從來沒有瞭解過他,但是愛的那麼深、那麼長久,已經變成信仰,甚至到頭來,也不懂得到底該怎麼恨他才好。寄到台北的文件,簽了,寄回去給他;一個月後,兩大紙箱狼籍混亂的衣物、CD、書籍與照片,飄洋過海而來,像是終於尋到主人一般,難堪地沉默,在門口候著我。
我沒有再回去過,多年來只和他見過幾次面,多半是吃飯,有時候和家人一起,過去的事也沒有人再提起。最後一次見面,我記得我問過他,到底為什麼,他說,我們的事這麼久了,妳心裡還沒過嗎?後來,我們失去了聯絡,只知道他搬去紐約上城區,忙碌著事業與闖蕩,依舊過著就算告訴我我也不見得理解的生活。
不久前,他的照片與醜聞出現在報紙的頭版上,像所有的新聞一樣,沸驣半日就結束了;在電視上看到他的樣子,啊,他老了。報上細載著他的感情生活歷史,有的我聽過,有的沒有,沒有寫到我和他,我有點恍惚地讀著,發起楞來。
我記得他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絕佳記憶力,什麼事情、遇見了什麼人,在一九多少年發生,日期、先後順序,他都像一部精準的電腦,記得清清楚楚,而我的腦袋,記得的都是枝微末節的小事,氛圍、氣味、觸感、顏色、細節、話語,片段停格,肢解再肢解,搗爛、沸煮、蒸餾冷卻後,提煉記憶的純露,剩下一縷若有似無的輪廓,可能已與現實相差甚遠。一個畫面,常在夢魂深處回來尋我。
小鎮上的黃昏來得快,吃完晚飯,我們走到附近的森林裡散步;暑氣盡消,森林裡隔絕了人間的燈火與光線,濃厚的墨綠融進一片近乎黑暗的樹影中,木頭的氣味、虫鳴、苔蘚的濕氣編織成一個極致神秘的小徑,伸手不見五指;他牽著我的手,不知為何還能辨識去路,腳下踩著發出沙沙脆聲的枯落葉,在暗中不斷、不斷往前,我很想告訴他,心裡是多麼的害怕,我們可不可以走慢一點,我什麼都看不到,親愛的,我們往回走好嗎?而他像是從未聽到我,頭也不回地,在那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森林裡。
originally poste 05/06, 2006
A Photo…一張相片。
那張照片,被小心地夾在札記本裡。
下榻在異鄉的簡陋旅社,記得是旅程結束的倒數第二天,我們剛從北方搭夜車返回都市,在火車站後面的市集裡,東彎西拐,尋到了暫時歇腳之處。小房間在頂樓,門窗破爛,床單像是十幾天沒換過,溫溫濁濁的水從龍頭裡不情願的流出來,「欸,好像沒有熱水嘛!」同伴在門外背對著我打開行囊,拿出換洗衣物,疲累到像是懶得應話。
洗完澡的我,顧不得床上堆放著行李,尋了個角落躺下,肚子扁扁地發出聲響,昨天錯過飛機、被計程車司機騙錢、乘坐恐怖的二等夜車….連串經歷如惡夢乍醒,突然我覺得放鬆了,不再擔心什麼的感覺真好。同伴走出浴室,湊過來,靠在我身上,不說話,潔淨的肉體令人愉悅,聞到廉價香皂味兒與微微的汗酸,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我給他,直到最後那一絲殘餘的氣力,也消散在電風扇的嗡嗡響聲裡。
我一定是睡著了。
我夢見了在黝黑的城區巷弄快步穿梭的三輪車,車伕使勁踩著踏板的吃力背影,沿途燭光晃動的人影,我夢見了賣奶茶的老頭與孩子,奶茶的絲滑與熱香,我夢見了那一條河,以溫柔的姿態伸展漫延,跳著卡塔卡里的舞者,腳踝上重重黃銅響鈴,還有手風琴跟塔布拉鼓……。揉揉眼睛,同伴已經醒了,坐在床腳,奇異地看著我,而我的意識停頓著,無法將前一刻的夢境與這一刻的現實環扣起來。
他手裡拿著一台相機。他拿著相機?在拍照?拍什麼?
半醒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裸體,畏羞起來,轉過身去。後來他給我了那一張相片。 赤裸的我,側臥著面對鏡頭,手上掛著銀鐲子,照不進日光的屋子是淡紅色調,湖水綠的壁紙上反映著浴室門的輪廓,我枕著頭,像在夢中沉思,又像是永遠不願再醒過來。
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放下防備與自覺的,這樣的身體,一個男人眼裡的我,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透過鏡頭的折射,留下了那一個不再復返的瞬間紀實。
以前不喜歡自己的身體,總覺得有的部位太小、有的部位太大,但是那一張照片裡的女人,很美,散發著連我都沒見過的自由自在。
originally posted 05/07, 2006
Travel Alone...一個人的旅行。
那一家叫做Ganga Fuji Home的家庭式旅社,夾在迷宮般老城鬧區的窄巷裡頭,每天晚上走到鄰近巷口的時候,我都要小心翼翼避開地上數量驚人的牛糞與垃圾,那夜,走得很累了,也開始對同行的夥伴覺得不耐煩,前頭的我,沉默地,只想趕緊回到房間休息。
突如其來的一下重擊,原本靜靜佇立在牆邊的牛隻,被我的同伴經過時拍了一下,猛然地衝撞我的身體,牛角的堅硬與力道之大,聽見自己的尖叫聲突兀地劃破安靜昏暗的夜,手肘、大腿傳來一陣灼熱疼痛,我忍不住回頭瞪著同伴,他像是還未從驚嚇的畫面中醒來,一臉茫然與錯愕。
回到房間,我才看清楚自己身上的傷,淤青、紅腫、擦傷,更多的是對無知的憤怒,不想再和同伴說話,一句也不想,把身體整個轉過去背對他,用沉默來懲罰他做的錯事。
房間裡的空氣黏滯,河邊清涼的晚風吹不進來。過了好久,一張紙條遞過來,「和我說話好嗎?」字寫得小小的,像是懇求。後來,我們談了很多,同伴對我連日來的壞脾氣與煩躁提出質疑,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斟酌著下一個段落的重量,吐出一句,「我覺得,妳好像還是比較適合一個人旅行。」
關掉燈光的房間,只剩下房頂電扇旋轉的波動,躺在暗裡,我睡不著,反覆徘徊在他說的話語,對一個想要找個志同道合的伴到世界的盡頭旅行的人,那句話,是致命的一擊,比牛角更尖銳的刺進我的心裡。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說得未必不真切,在旅途的轉折考驗下,我們都慢慢流露出了無法再掩飾的真實個性與想法,每一件事故發生,迷路、吃飯、趕火車、拍照…..都是一個個相處上的考驗。
同伴沒有什麼背包旅行的經驗,對於我習慣先看資料與尋找旅遊訊息無法理解,找不到目的地的時候我寧願看地圖,他拉了路人來問,每一個人都給他不同的答案;搭火車時早到讓我安心,手裡捏著車票細細對著時間與月台號碼,他一點也不擔心地在開車前趕上來,手裡提著奶茶、炒麵跟餅乾;在餐廳用餐我幾乎一坐下來就想好要吃些什麼,不諳英文的他,菜單橫看豎看半天,遲遲無法決定。這些時刻的自己,想必是既冷淡又不耐的,我的時間、我的空間、我想去的地方、我不想要的等待,好像我在乎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旅程中的知覺,旁邊的那個人,是怎樣不容易地做了個決定,走到我的身邊來,陪伴我走這趟行程,這些,好似一本不精采的小說被我遺忘在上一個旅社裡。
我開始為自己的私心與任性自責、難過,如果不是他,旅行中的我將會感到多少程度的孤單與不安,誰來分享瞬間的不可思議、再也無法向什麼人解釋說明的景象,陪我一遍遍地踏過小販纏人不休的市集,幫我背水壺,等我拍照,夜車上因為擔心我的安全,在對面上舖的他,不敢就這樣睡去。
總是嚷著想去旅行的我,是不是只習慣一個人出發和離開,新的城市、座標線上的我,是不是懷抱著如此內在而不懂分享的記憶,總是覺得有點孤單的我,遇到願意同行的夥伴時,我,真的準備好了嗎?
originally posted 04/26, 2005
Chai...一杯茶。
瓦拉納西,很髒、很臭,但是很美。
住在河壇邊的那幾日,穿梭在市集與巷弄間,對於一些尋常光景,我也總是看得痴傻了過去,那些低低矮矮、開著木窗作小生意的雜貨店、路邊燙衣服的裁縫師、填著萊姆汁檳榔餡兒的小販、煎餅熬咖哩的吃食店、賣印度神像照片的、賣各色黃銅水壺的、賣念珠的…….;一攤一攤地瞧,總也看不膩,那些各自帶著氣味的顏色織錦著,強烈的生命的氣味、活人的氣味、死亡的氣味、灰塵、泥土、鮮花、香料、牛隻、河水、廟宇、布料、食物、糞便……。
瓦拉納西的美,美在養生送死的恆河,美在她如此古老不朽,還有那居住在聖城裡的人們,認命、深信輪迴,造就了一個獨特的城市。作為一個短暫停留的旅人,真正讓我興味盎然地,是當地人日復一日的生活面貌,大部分的人過得如此簡單而貧窮,擁有的似乎只有「日子」本身而已,可是那種單純地美,讓人為之深深動容。
我觀看相遇的每一張臉,路人的臉孔,觀察他們的表情與肢體語言,我覺得他們比我認識的人過得都要平靜而滿足,我覺得,他們懂得,如何一天便過好一天的生活。小旅館出來的轉角,有一家賣Chai奶茶的舖子,其他什麼也不賣,每回經過的時候,夥計總是守著那一壺茶,奶茶盛在顏色混濁的玻璃杯,賣得比水還便宜,可是真好喝。
茶舖前方有一座平台,我喜歡坐在上面,邊喝邊打量路人,熙來攘往地,有時候遇到認識的當地人,又不免被請一杯,覺得很歡喜。
日後,我尋到了煮Masala Chai的香料與配方,站在家裡的爐子前,試著找尋熟悉的味道,可是不管怎麼嘗試、調配,喝起來就是少了點什麼。那一杯茶,如同我坐在瓦拉納西的路邊喝茶的時光,無法複製,它僅在當下,留下一張黑白照片,以玆回憶。
originally posted 06/16, 2006
Children of Paradise...神的孩子。
打算離開瓦拉那西的下午,我們在舊城窄巷晃蕩,像是最後巡禮,掩飾旅途即將結束、不知道何時能夠再回來的感傷。
同伴在巷口跟相熟的賣茶小販寒喧,他在一旁的父親邀請我們進屋小坐,其實語言並不通,只能席地而坐,一邊看著老人珍寶似捧著念珠、經書,極為虔誠地對著神壇膜拜,看我們有興趣,指著小月曆上的印度教眾神畫像,斑駁而瑰麗,嘰哩咕嚕地介紹,半個字也聽不懂,他好像也不在乎,逕自喃喃祈禱。
忍不住好奇心,我起身往屋後瞧,石磚造的老房屋有一種出世的陰涼,隔絕了雜沓的人車聲與陽光,淡淡的灰塵味兒,透著光亮的是天井,沒有什麼家當的中庭只擱著一大竹簍待洗的衣服,破掛布簡陋地隔開了通往睡房內的視線,一個年輕甜美的女人懷裡抱著嬰兒來回踱步,有點害羞地看著我的相機,旁邊坐了兩個大一點的小孩,「是妳的孩子嗎?」她搖搖頭,見我舉起相機,女人趕緊湊過去不好意思地幫小孩擦把臉。
小女孩被安置在塑膠椅上,已經懂得把食物往嘴巴塞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他們盯著我,對我這樣的一個闖入者,沒有太大好奇,只是悄悄向鏡頭看,快門按下去的那幾個瞬間,突然覺得小孩好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向我回望過來,那個世界,古老而純真,年代難以追溯,和外面的時空脫軌,他們既不害怕、也不急著去發現什麼,因為一切早就知道了,不必看就懂了。那樣幼小的孩子,為什麼剎那給我那樣深謐的感覺我也不明白。
在印度旅行,一路上拍照的時候,視窗裡捕捉著被拍攝者對焦構圖,有時候是偷偷地按快門,有時候是要求對方讓我拍攝,有些人們、或是小孩,意識到自己被拍,臣服在鏡頭前,當他們如此無懼、自由地把自己的影像交出來,就像一種靈魂交換,對我來說,那是極其珍貴的小型儀式,神聖地在攝影者與被拍者之間進行著,如此信賴與儀式,讓我動容。
後來看到沖洗出來的片子,我才注意到小女孩視線裡的亮光輕盈剔透,那幾張相片,她的眼神像是飛越無垠的信鴿,透過相機,把歲月的秘密交達我手裡。
originally posted 04/17, 2005
Monday, November 27, 2006
Prelude…前奏曲。
深夜我戴著耳機,沉睡的世界裡分裂出來一個清醒的星球,一個人的早晨,這是歌名,因為是日文,其實我無法全部聽懂,央求著一兩個朋友幫忙翻譯過,最後只知道,唱著歌的女聲,懷念離開身旁遠行的他,說著思念,曾經盼望永遠不結束的往事。
相處過的情人,總是奇異地對某些細節記憶清晰,對話的內容、接吻的方式、收音機播放的音節、眼神裡閃過一絲無法辨識什麼的表情,同樣的,有些細節,卻又像是太理所當然,怎麼也想不起來,常常忘了到底是為什麼爭執,那些堅持無奈,那些苦楚歡喜,到頭來,幻化成水中倒影,我們看見自己的臉,對方的模樣,在不同的房子裡孤單著,在記事本裡寫著,旁人無法辨識的字跡。
一個人的早晨,想忘了曾經枕在臂彎裡嚷著要再睡十分鐘的那個人,打呼的小小怪聲音、打開蛋糕盒子的笑臉、不喜歡回答問題的沉默,想忘了他就不再煩惱了吧,想忘了當初不顧一切愛上的瘋狂,想忘了秘密,想忘了未竟的計劃,開到荼靡的希望與絕望,想忘了,忘了那些照片,忘了已經習慣、或是永遠不會習慣的事物。能夠說再見,多少是因為心底懷抱著還能再面的等待,而說不出口的,是不得不放下的悲傷遺憾,遠行的人、留下的人,面對的是相同的難題,就是要忘了過去,再繼續走下去。
她唱,愛是自由,愛是空氣,愛是生命,這麼簡單,不在你身邊的我,不在我身邊的你,要永遠記得這愛的感覺。
originally posted 01/20, 2005
Perfume....香水。
星期二早場的電影院,只有兩個人。
依偎在他肩膀,我在暗處聞他頸子散發出來的氣味,臉頰、耳後、髮根,有數十秒的時間我聽不到影片的對白講些什麼,不敢相信,這麼多年以來,沒有人聞到這樣的味道,綜合了棉絮、松枝、陽光下結晶的海鹽、杏仁的微甜、還有只有幼小的孩子身上才會有的純淨的、肉體的淡香。
他是一個不擦古龍水的男人,連刮鬍膏的餘味都沒有,他不抽煙、喜歡穿有領子的襯衫,每天早上習慣把衣服燙得筆挺,藍色帆船鞋,素色長褲,他的色階只有幾個顏色,淺藍、白色、卡其色,還有偶爾出現的黃風衣,在路上看到他,甚至交談,你不會把他跟性感這個形容詞聯想在一起,那個味道,是我們親密之後,才慢慢現身的,每一次我閉上眼睛,用手感覺他肌膚的紋路,和女人的筋肉截然不同的力量,滑順的觸感,然後,他的味道包圍了我,貼得太近,我吸著他呼出的空氣,嘴裡相纏的柔軟,都是他的味兒,像是一種嗅覺的密碼,解開便是銷魂。
我只擦一種香水,廣霍香,義大利弗羅倫斯老店舖調製出來,琥珀橘的深色液體靜置在圓扁玻璃罐,印度薄荷、檀香、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配方,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種六零年代的香味,像是薰香、樹林深處的青苔、中藥,彷彿凋零之後又借屍還魂的香氣,總是幽幽渺渺,貓眼般的神秘,最後溶解滲進皮膚表層,變成含蓄而低頻率的香。他喜歡我的香水味,或者是習慣了,像會認路的嚙齒動物,總是要在鎖骨處流連一番才肯離開,我身上的氣味,自己聞不到,可能混雜了早上淋浴的海藻香皂和圍巾的毛料,牙膏、香菜、熱茶、街道的風、陽光、孤單、牡丹線香等等。
我們嗅聞對方,進行一場奇妙的儀式,香味讓我們重複辨識、確認與浸淫的步驟,沒有辦法紀錄的愛與慾,因為香味,留下片刻的證據。
originally posted 28/11, 2004
Love is...another story....下一個永遠。
我遇見一個人,其實,他在心上已經長久,只不過,直蹉跎到今,才找到他。
一切好像已經太遲,但愛情是無預警的地震,完全沒有防備,它來了就是來了,心裡不是沒有恐懼,但在那個當頭,跑也跑不掉,反而有一種迴光返照的清明。
那一個早上,似乎和所有的早上沒有什麼不同,聽著音樂一邊梳洗穿衣,前晚整理好的行李擱在角落,肉桂茶、吐司麵包、平底鍋上的荷包蛋、相機背包、護照、出發的心情,一切,都在正確的位置上,我離開家,搭上地鐵,在城市南邊的某一站下了車,依約定在四號出口等待前來接我去機場的人,遲了幾分鐘,他的車滑行到路邊,我打開車門。 那扇車門,關上後,是一個旅程的原點,看似輕易,在無數的橫格與直格、巧合與偶然的交錯後,拼湊出填字遊戲的一個謎底,既是結束也是開始;總是要等到很久以後,回過頭去看,方才明白了,各個細節環環相扣,少了任何一個提示,故事就無法進行下去。
投影機喀答喀答地轉著,牆上投影著不知年份的片段,相遇與相愛,安慰與糾纏,播放著、進行著,兩個人的命運,微塵在空氣裡漂浮,記憶的音軌抽離了,遠處山頭響起悶雷,劃過暗紫色天際。 遇見他前,我就認識他了,遇見之後,不過把碎片一塊塊拼湊還原,燃起的火把,照亮石壁,古老圖驣,象形文字,不言而喻。 他總是說,這個世界這麼美,要高高興興的過日子,老是說,讓我聽妳的笑聲,而我,從來都不是個愛笑的女孩,有太多好久不想、忘不掉的往事,絮絮叨叨地說給他聽,他凝視我,伸出雙手擁抱,他的自由與不自由,我的快樂與不快樂,兩個不同的世界,還是愛上對方。 很多道理,關於感情的,他讓我開始明白了,就像聖經上說的,前我失喪,今被尋回,或許,這也將是我們此生最大的不幸,因為,那樣清楚地明白,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生活裡。
他不在身邊的時刻,我幻想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我幻想,不會再見面了,撕裂般的痛覺一口一口地嚙咬著我,我閉上眼,預習那樣的悲傷,想起他的臉,他孩子氣的眼睛與嘴角,他喚我的名字,逗我發笑,我們在對方裡面,像是重新記憶起、又像是急著忘記什麼,他柔軟的嘴唇,我開車的時候他盯著我的側臉,傻氣的戀人相互依偎,黎明時分,他的懷裡是遠古洪荒唯一依靠。 他在海裡緊緊握著我的手,我不會游泳,不肯下水,他說服我,耐心地、好脾氣地教我浮潛,「答應我你絕對不會放手。」「我答應妳。讓我牽著妳。」他的手,沒有再放開過。他帶我去看,深不見底的斷層海域,藏著誘人的幻覺與惡夢,像是發亮雨點的魚群游過身邊,玫瑰花瓣般的珊瑚無語地綻放在碧綠色的深邃裡,海星、畢卡索魚、水母……從水面下仰頭往上看,白花花的陽光,一切變得那樣不真切,我有點恍惚起來,他牽著我,我覺得安心,好像只要他帶著我,我願意一直游下去,游下去,跟隨到天涯海角。
太平洋上的小島,熄滅燈火的陸地一片沉靜,海風從東方升起又迴旋,漆黑的海浪低吟著令人微微暈眩的咒語,躺在小碼頭的甲板上,面對著無垠的夜空,繁星從百萬年外的時空回溯,散發無比溫柔的光暈,微風吹散了我的頭髮,我們肩併著肩,說著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流星不斷劃過天際,來不及許願,捨不得睡,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兩個人,無比巨大的黑暗,慈悲地籠罩著大地。 島上人煙稀少,他睡在隔壁木屋,擔心我怕,他說「別擔心,如果夜裡有什麼事,妳敲敲牆壁我就醒了,知道嗎?」因為他這樣說,那一夜我睡得安穩,反而是他,總以為聽到什麼聲響而醒來好幾次,中間隔著一道牆,卻好似聽到他沉穩的心跳,陪伴著我。
離開小島的時候,我們都沉默了,那樣的美麗與守候,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回去,白船往回開向本島,漲潮的海水湧上船身,他護著我不淋濕,浪裡飛躍著螢光浮游生物,銀色的眼淚,緊跟隨浪花向前,遠處的島嶼、山巒在日落後的海面暈染開來,只剩下勾邊的輪廓,漸漸什麼都看不清了,眼前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那樣流動的黑色,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召喚著船隻與旅人,它流向無法想像的海域,無法預知的未來。我凝望著海水,猜測它的深度,前幾日浮潛所看到的魔幻景象,像是所羅門王的寶藏,深埋在沉船裡,今後再沒有人能知曉。
經過高樓大廈林立的快速道路,月亮兀自圓滿,高架橋橫跨市區像孤獨的兩棲獸,他不能和我說話的時刻裡,我想像他的模樣,他身邊的人,夜裡作的夢。 重返城市,我強烈地懷念起小島的一切,一起看過的日出與星辰。 把手錶的指針暫停,藏匿在城市的角落,我們親密,鎖上門,拉起扇扇窗戶,桃紅色沙麗籠照著暈暗的璃光,聽不見了,街道的人與車,聽見彼此,也聽見自己的聲音,遠去的腳步,當下的慾望,試著回憶起海風的迴音,年代久遠凋逝的一種語言,一瞬間,都想起來了,像是遊牧民族的歌謠、黃衣喇嘛的七字箴言、西塔琴跟牛皮鼓的對答,既神聖又理所當然,他在我身邊徘徊、停留,帶來難以形容的甜美安慰。
我們緊擁著對方,是擁著失落的自己,不願意放開,嗅聞愛的氣味、呧嚐它的味道,絕望拌攪著快樂,如此難忘的銷魂芬芳。 也許在幸福的河岸,我和他將只能遙遙相望,可是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他給我的愛,是最珍貴的寶石,我找了條細皮繩,掛在胸前,這一輩子,不輕易取下來。
常常我想起,島上紅樹叢林的盡頭,躺著那塊直徑一尺的石錢幣,像是一句未盡的誓言,沒有被遺忘,但是帶不走。
originally posted 10/30, 2004
The Surfer..衝浪者。
天亮了不知有多久,聽見他彷彿沒熟睡的靈魂般,下床套上T-shirt短褲,打開房門在陽台上觀看清晨的海像,遠遠的卡達海灘在山腳下像湧著啤酒泡的藍色液體,他嗅聞空氣裡稀釋的海水氣味如同情人的臉頰,觀察海浪的波度與長度,聆聽意象裡所察覺不到的、海洋的聲息,彷彿簡短儀式之後,他衝浪者的七魂六魄飛來定位,才好似稍微清醒過來。
他拿起象牙色的衝浪板,上好了臘,往旅館後方山坡另一頭的海邊走去,沒有叫醒我,幽冷的空調房裡,我閉著眼睛,想像他臉上的表情,知道他一個多小時以後會溼漉漉的回來,另一個短暫旅途結束,浴室瓷磚一地的細砂,說明今天海灘的重覆故事。
到南普吉島已有兩天,他越來越沉默,關注最多的是每天海浪的起伏與變幻。
太久沒有假期的他,灰棕色的眼珠濛著一層倦意,肩膀泛著雀斑,好像隨時可以進入睡眠狀態,吃飯、看電視、聽音樂等日常瑣事溫和的應付著,情緒在我視野之外的地勢起伏;離開曼谷是倆個人之前的計畫,往象群出沒的北部森林或南方藍綠色的島嶼前去都是一樣的,在床上攤開的那一張地圖也好,在旁邊躺著的他也好,對我來說,都是未知的異國度,都是通往夢境與現實之間那一象限的冒險,他說他好久沒衝浪了,搭上當天下午的班機,我們來到普吉島。
「今天的衝浪還好嗎?」「嗯,還好,浪不夠大。也許下午會好一些。」他溼透的頭髮像褐色的水草,潮潤而依賴地靠上我肩頭。
(to be continuded....待續)
originally posted 08/17, 2004
Baby Can I Hold You Tonight……今晚可以擁抱你嗎?
很多年前,伊利諾州的夏日,屋外是乾爽俐落的午後時光,屋內,我和隔壁教室的男孩偉恩並躺在床上,他養的黃金獵犬靠著床邊,不甘寂寞地伸出舌頭吐氣,一組古董唱盤不知道為什麼擱在衣櫃裡,半敞開的木門,崔西查普曼(Tracy Chapman)的歌聲,千迴百轉著從黑膠片裡回魂,低沉地,「….寶貝我今晚可以擁抱你嗎?寶貝,是不是如果我在對的時刻、說出了對的話,你就會是我的?…...」,聲音裡沒有怨懟,沒有悲傷,只是耳語般的告白。
當年我只有二十歲,這麼久了,我沒有忘記那個歌聲,為著那一份包裹在溫柔琴弦裡、對感情的盼望與無奈。 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像我一樣,愛過、失去過,孤單的時候遠比身邊有人的時候多,開始的時候是學習,慢慢就習慣一個人去看電影、逛書店、出國旅行、安排生活,看到地鐵裡接吻的情侶,輕輕把頭別過去,喜歡悲劇情節,肆無忌憚地在戲院裡淚流滿面,很久沒有被緊握的雙手,有時候,不由得伸出左手,去握右手;工作起來像是生命裡唯一寄託,加班到半夜也無所謂,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心情特別低落連朋友也不想見,有幾個夜晚,不斷想起被緊擁的瞬間,走過回憶的街角,桂花樹的冷香撲鼻而來,手指在身體的深深處嘆息;每個禮拜五晚上練瑜珈,心情越來越平靜,約會到一半就後悔答應和人家出去,在上一句話與下一句話的空檔裡,靈魂出竅,懷疑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而拿著遺失的那片拼圖的他流浪到了哪裡,我們是否已經錯過不再;遇見喜歡的人,對方總不在相同的座標上,不知道還可不可以相信,即便有著美麗的理由,過去失敗的戀情,草率地記在筆記本上,接下來該往哪裡走,還有什麼在等待。
看看身邊的好朋友,似乎每個人都有一段轟烈的平凡感情故事,不可言喻的渴望、不同程度的寂寞,不管是在婚姻裡、婚姻外、愛情裡、愛情外,我們跌跌撞撞,終究還是沒有學會放棄希望。 我既想得到、又害怕愛情,有時候覺得,可以一個人就這麼過下去,有時候,對於可能的悲慘結局又害怕的發抖,要隔很久很久,才能對好不容易走到身邊的人打開一切,不管我多麼想要安慰,張開口,喉嚨沙啞,乾澀地說不出完整句子。
就像那首歌裡傾訴的,我還是想要去擁抱、被擁抱,如果我能找回曾經一度的勇氣。
originally posted 08/07, 2004
Hands of a Lover…情人的手。
曼谷。
我住在Banglamphu的小巷底,巷弄圍繞著一座寺廟,菩提樹高高地在圍牆裡頭伸展,牆邊小門前零星的聚著攤販,賣水果、舊貨與二手書,穿著夾腳拖鞋啪啪走過,白晝時分裡有種不經心的散漫甜美,像是貓咪的哈欠,伸個懶腰,花花的陽光,灑得一地一身。
沒有特別的計劃,我就往臥佛寺走去,腳程大約是二十來分鐘,經過皇宮城門守衛的士兵,看了一眼依然安祥的金色大佛,寺廟後邊兒便是按摩院,樹下的涼椅已經坐著排隊等候的客人,不過是春末的早晨,暑氣逼人,穿著黃色制服的師傅用蹩腳的英文喊著:「十二號!腳底按摩!十二號!七號!身體按摩!」,隨即領著走進室內。
瀰漫著藥草香味的大屋裡,一列列簡單的臥舖,擱著枕頭床單,列與列之間,擺上蒸煮著藥包的電鍋,屋內靜悄悄地,房頂的白色風扇不疾不緩地轉動著,按摩師偶爾和同伴交換幾句話語,伺候著或躺或趴在舖上的客人,開始動作前, 合掌於眉心,向著佛陀所在的方向默念,有一種儀式的虔誠感。 不管人們打那兒來,往哪裡去,男女老幼,尊或卑,來到這個殿堂裡,所有的肉體都將被尊重對待。 看著屋內紛紛進行著的按摩手勢,從左腳開始,遊走全身,至頭部的第三隻眼部位,也是眉心中間輕撫作終結;師傅們借力使力,運用自己四肢的柔軟與氣力,很像是瑜珈的雙人動作,元氣的流動,我閉著眼,卻似看見庭院裡光景,一吋吋游移,放鬆到最後,只剩下空空的腦袋,不同程度的痠痛,從四肢百骸慢慢滲透出來,平常累積的、忽略的、頑固的壓力,獲得釋放,隨之,便是說不出的舒暢,在輕柔與力道之間,來到一個絕佳的中繼點。 無關慾望,全然地,臣服。
關於按摩,奇妙的一點是,當按摩師的雙手接觸到身體,我總能感受到他們的脈動,他們在此刻是否心情平和、是否喜歡這份工作、是否能帶來撫慰,就像是電流、磁場這樣無可比喻的存在,當身體那般接近,呼吸也好、情緒的波長或是震動,細微的感覺無所遁形。 全然陌生的手,喚起細胞裡的記憶,很久不去想的,有些記不清了,有些,原來永遠不會過去,每一雙停駐過的手,帶來的歡愉與悲傷,是一個女人身體永恆的圖騰,頭腦也許忘記了,身體卻那樣清楚地記得,每一個時刻,每一種氛圍,每一次撫觸,每一份渴求與絕望。
在城市裡儲存了太多負能量,讓我極度渴望回到午後的按摩院,這裡,我完全放鬆下來,當溫熱的藥草包敷上丹田,黃薑、檸檬草葉的凜香撲鼻而來,胖胖的女師傅慈眉善目,她的手勢熟絡,帶著慈悲,不多說什麼,再一次,安慰了我。 離開的時候,腳下輕飄飄地,總有從異國度歸來的恍惚。 街道不遠處的tuk-tuk車司機在蔭處乘涼,熱辣的天空有著即將下大雨的前兆,我一邊走,一邊試著回想,上一次,我的身體,被情人的手悉心對待是什麼時候呢?
originally posted 07/08, 2004
Signals…信號。
胡亂忙了好幾天,肩膀因為揹著沉甸甸的攝影器材而傾斜,在台北街頭疾步走著,內心的焦慮與面對工作時需要的冷靜頭腦之間,失去了短暫平衡,我的視網膜裡殘留著視窗裡的影像,一張接著一張,已經拍過的、即將要拍的、失敗的、近乎完美的,聚焦後又模糊,從白晝延續到夜晚,再延續到夢境裡頭。
身體極為疲憊,可我的頭腦沒法休息,它像是剛爆炸完的星球散發出無聲的火光碎片,在宇宙的黑洞裡漂浮,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暗處微暈的螢光貼紙,小型的銀河系在我正上方,溫柔地俯瞰,電風扇將牆上的掛布吹得一陣陣掀起,輕輕劃過我的手臂。
戴上耳機,前兩天回家時榻榻米上有一個包裹等待著我,是他從克羅埃西亞寄來的CD,不久前做好的音樂,這片CD,穿躍過無法想像的時空,來到我身邊,越洋電話裡他所描述的生活瞬間具像化,那音樂是他的心電圖、是他的腦細胞切片、隱形墨水寫下的札記,我聽著他,住在狹窄的公寓房間裡,每天開著小車去夥伴的工作室作曲,他的聲音裡從來沒有沮喪的腳步聲,從來沒有,就算是講到了經濟狀況不好的景況,他呼了口氣,樂觀的說:「啊!困難都過去了,最近好多了!」,我聽著他,那樣無比美麗而溫暖的音樂,引領著我通往一條道路,既是異鄉又是歸途,沒有名字的海邊,沒有名字的小酒館,夜幕重重降臨之前,淡橘色的暮氣籠罩大地,赤足向前走,腳底板下的砂細軟微濕,彷彿只要不斷向前繼續走,我就可以再遇見他。
我聽著他,望著天際已經出現繁星的淡影,省略了字詞的語言,無法歸類的顏色,等待著,節奏裡的呼喚像是信號燈,在不遠處海平面亮起。
originally posted 06/19, 2004
A Million Miles Away....萬哩之外。
早上在小旅館醒來的時候,有那麼幾秒的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白色的四方牆壁、發出噪音的冷氣機、走廊上的腳步聲,一切,好似因為白晝的來臨而退去了淡金色澤,黯淡下來,仔細看看,地板有點兒斑駁,浴室的排水管微微低鳴,悶熱的微塵在空氣裡飛舞,屋外不遠的Khao San路,夜晚市集的喧鬧與自由氣息,到了早晨,剩下撤去了攤販的髒亂街頭,泊著幾台計程車。
旅行的人,朝聖麥加般來到這裡,享受了一個晚上的氣氛,有的住下了,有的離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這條街,就像是西方與東方的轉運站,此刻與我們心中所嚮往的那個年代的接駁點;簡陋的唱片行賣著翻版的CD片,一片一百泰銖,Bob Marley、Jimi Hendrix、The Doors…..,徘徊不去的聲音從遠方傳過來,反叛過,現在只剩下懷舊的氛圍,小販熟絡的翻炒著麵條、香蕉煎餅,是廉價的亞洲風味,夾腳拖鞋、細辮子頭、漁夫褲、大背包,剛抵達曼谷的、要搭火車去清邁的、坐巴士去柬埔寨的、剛從蘇梅島回來的、將搭飛機離開的,所有的人在這條奇異的路上短暫交會,雖然離家幾千幾萬哩,來到這裡,卻有種回家的錯覺。
我走過寺廟旁,酒館的門口,露天的座位上老是坐著幾個宿醉未醒的外國人,拿著啤酒瓶,不知道談著些什麼,在節奏緩慢的國度,他們無法對焦的瞳孔並不太突兀,原來,喝醉的人,走到哪裡都還是會喝醉的,猜想他們來了一段時間,喜歡當地的氣氛,友善又便宜,無所事事彷彿是呼吸的方式,拋下了曾經有過的什麼,越待越久,慢慢地,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生活裡了,這樣的人,旅行展開之後就不打算回到原點,也許,他們從來不打算找尋什麼,包括自己。
Khao San路的周邊,只是短短的距離外,巴士站、菜市場、糕點舖、書報攤,當地人如常地進行著平凡的生活瑣事,他們不會走到Khao San路來,Khao San路上的外國人,也很少離開那條街的範圍,兩邊的世界,像是平行的宇宙,彼此並不交集干擾,旅人的視野與百分之百存在的現實,有著絕對性的落差,道地的滋味,或許是我們難以想像的,是猜謎般的文字,是不帶英文字幕的對白,是叫不出名字的菜色,就像,夢境與清醒那樣的差別,在市場走過,我突然有一點失落,我覺得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地方,我只是路過,這樣的感覺,在別的地方,甚至是自己居住的城市裡也曾出現過,它是一種永恆性的失落。
5月31日,上午9點46分,我看見自己,走過Khao San路,我從忙碌而疲乏的工作中逃離了十天,每一天,我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旅行、行走、思考、發呆、疲憊、脆弱、好奇、思念、忘記,也許,出來走走,是為了看見平常掩飾的太好的那個自己;因為工作,她的肩膀長期性不適,所以,按摩是她最享受的時刻,有時候她想到難過的往事,在旅館的床上任由淚水奔流,暗裡治癒遺忘的傷口,淡季的小島海邊,她望著大海,記憶如潮起潮落,什麼話也不想說。
最後一瞥,我看見她,背起大背包,往巴士站走去,要搭上中午的飛機,離開這一次的旅程。
originally posted 06/04, 2004
Buddha Buddha...佛陀臉龐。
Sleeping on the upper berth of a late-night train from Bangkok to Chiang-mai, I was drifting in transparent. The sound of raindrops in rhythm with the slow-moving train, a gentle lullaby made me asleep. Leaving away from the chaos of backpackers and noises on Khao-san Road, air seem to be fresher as the scenery slipping outside train windows becoming greener and more alive.
No one expect my arrival. There was nobody awaits at the end of platform except the enthusiastic tuk-tuk drivers.
Tour guide friends always tell me Chiang-mai is the true beauty of Thailand, where people get the glimpse of a buddha's face. I was here two years ago. It is indeed a very beautiful city. The color of the old buildings, spicy smell coming out from the street vendors, the river surrounds the moat area, and the quiet but humming sound hidden in all the wats in every corner. It's not a city you travel and walk away from. It's a city travelers bury their memories, and reborn when they visit again years later. Nothing will change much. It will be the same street, same smell, same sweet vibration, same pink flowers blossom in an unknown trees, same monks in bright orange color walking by, same sadness, same relief. In this lost Eden of lonely adventurers.
At night I walk into Night Bazaar Building with lines of antique shops. All shops filled with buddhas in different sizes, material, colors, forms and years. The most beautiful thing for traveler's hungry eyes. Streets and shops are quiet due to the low season, shop owners seem pay less attention to someone like me. One buddha next to another, in such harmony and peace one can image. It's a spiritual experience to walk pass by these glass windows, or walk into a group statues. All the buddhas, they are all in the absolute silence, yet waiting and leaning to listen and speak. The expressions in each buddha, the eyes, the smile or solitude make me realize they are not silent. They have been waiting for traveler's to come along, willing to listen to the language spoken thousand years ago. There will be no longer sorrow and confusion. Because everything is being understood and taken away from. I was gazing into these buddhas eyes and feel like weeping. The burden carried on the trip is released.
It will be these buddhas keep me coming back visit Chiang-mai again and again in the rest of my life. The face of eternity. The face of a traveler's reflection in one desperate night, in a foreign city.
originally posted 05/28, 2004
Sunday, November 26, 2006
Time Difference...時差。
五月將近尾聲,夏天在幾個石階之外的距離。
他的生日快要到了,我提醒自己記得要打個電話給他,因為時差的緣故,他總是說:「寶貝妳是全世界第一個跟我說生日快樂的人!」,聲音裡充滿地中海的陽光。我們之間的心靈相犀倚賴著好幾個月才一通的越洋電話,似乎,連那些對話也都是不需要的,記憶存活在潛意識與意識之間的模糊地帶,愛也好、懷念也好,冰封得完整在極地的冰山斷層裡,也不需要多想了,這輩子,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吧。
我們分開已經多年,之前也總是相隔兩地,真要細數在一起的日子,會讓人悲傷得想要掉眼淚,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他,他的存在、他給過我的愛,是思維裡無數的脈絡與細節,我常想起他,一首歌、一個畫面、或只是一個光影的瞬間,他來到我心裡,不需設防,只要臣服;在看似平行的宇宙裡,屬於我們的時間空間已經過去,對於他現在的生活,我的所知,貧瘠得可憐,新的公寓、剛完成的曲子、到外地旅行、週末跟朋友吃飯、買了新衣服,都是,都是我到達不了的遠方。也許,他對我的心情也是如此,一個黑頭髮的、拿著相機的女孩,在默片一般的場景裡,試著自己過日子,寂寞和孤單,顯影在暗房微微嗆鼻的藥水盆裡。
時光向前流,有些什麼好似捨不得,停駐不動。因為愛過又失去,才能開始明白一點點,當時的我們,手心裡握著流砂一般的福分,現在的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夢境般的對望裡。
塔米爾,我的愛人,祝你生日快樂。
orginally posted 05/2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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