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免費拿取的市區地圖上,看到了一則小廣告,「盲人按摩」,他們的眼睛看不見,可是他們有神奇的雙手,請來支持,廣告詞這麼說。
週日的午後,恰圖恰市集的人潮與嘈雜讓我很快就厭倦了,坐地鐵回去的路上,決定要去這家盲人按摩院試試看。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空蕩蕩的,兩位似是剛從打盹中醒過來的盲人師傅,冷冷清清地,房間裡陳設簡單,只有一排座椅,最後面擺設了一張按摩床,床旁邊的牆上照例貼著一張人體經絡穴位圖。過來招呼我的
他指引我在洗腳台坐下,另外一位戴著墨鏡的師傅端著提籃走近了,他站著一動也不動,我意識到他是以聲音來判別我的位置所在,趕緊說:「我在這裡!」他才慢慢摸索地在小板凳坐下,摸到了我的腳,上了泡沫、清洗、擦乾,之後指示我在另一張椅子坐好。
這位先生,盲人師傅十五號,他有著一雙柔軟的雙手。他的手法跟平常常去的臥佛寺的師傅們不一樣,異常地溫和,少了刺激性的痛感,他大面積地來回按摩我的腳,像是在安慰它們,與其對話。
或許是習慣,他專注地側著臉,就像是在聆聽著什麼我聽不見的語言一般,但他的臉上並沒有過度的表情,沒有高興、沒有不耐煩、甚麼都沒有,因為他看不見,也不知道人們正在看他,他不需要一般人習慣性戴著的面具,缺乏那種禮貌性的微笑或回應,那張臉好像失去了功能,木然地、可以說是自在的,眨著眼睛。我盯著他看,他的眼睛微微凹陷了,那是一雙張開著卻捕捉不到任何影像的眼睛。
突然意識到我也不需要有應該要有的表情,在這裡沒有人在注視我,沒有人等著我回應一個微笑,完全沒有人在看我。我完全放鬆下來。
有幾個按摩師與客人從側門進出,原來還有另外一個房間。按摩師們在屋裡以不同的方式與節奏行進,九號先生會以右手臂去感覺前方是否有障礙物才跨出一個滑步,三號先生會扶著櫃子或牆為基準往前進,十二號小姐則是緩緩走向前、一邊不放心地摸索著。
有一、兩個出租車司機跑進來借洗手間,推開門時的那幾秒鐘,外面城市馬路喧囂的聲音傾瀉而入,顯得異常地刺耳,之後又恢復屋裡的和諧靜默。
我猜想這些盲者如何自處,一般人生活中藉以逃避的娛樂像是上網、看電視、逛街購物他們都無法進行,就算是出個門也困難重重,那是一個全然無法想像的、不同的世界啊。抽離了影像、文字、顏色、明暗的世界,是否只剩下一片漆黑?必須全然仰賴聽覺與觸覺的生活,又是甚麼樣的感受?我思索,感受盲者被放在這個並不是為他們所設計的這個世界裡,他們的脆弱。
腳按完了,我跟師傅說想要加按身體,他領我走到另一間屋裡,所有的床位都拉上了淺藍色布簾,裡面躺著正在按摩的客人。十五號師傅把耳朵靠近步簾,輕聲詢問其他師傅哪裡有空床,有個同伴敲敲身邊的床,他循聲前進。
步簾裡躺著五、六位客人,他們躺著的姿態與表情,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卸除了武裝與防衛,看起來好無助。最後一床的老先生,已經快要按完了,女師傅坐在他身後,他靠著枕頭墊向後仰靠著她,像一個巨大的嬰兒,臉上滿是放鬆的表情。
我注意到每個師傅手腕上都戴著錶,只要輕按一下,就有女聲以英文報出時間來。五點四十五分。五點五十七分。六點零八分。如果少了時間的度量衡,只剩下白晝與黑夜的區別, 甚至是只有一片完全的漆黑,我們熟悉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無法想像。
按摩師傅們熟練地移動、摸索著客人的身體,操縱著布娃娃般,在窄小的空間裡進行著療癒的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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